說起來，這個地方如果有什麽讓蕭寰覺得看不上，那麽奇怪的書法是第一，茶就是第二。

在他那邊，烹茶極為講究。從茶餅研磨的粗細到煮茶用的水，每一步都有頗有來頭，而最重要的，則是加入各種佐料。

蕭寰本人就是此道的高手。

他自幼師承名家，烹茶之精，連先帝都稱讚不已，在宮外更是名聲響亮。

所以到了這邊，當他看到虞嫣拿出一罐茶葉泡茶的時候，他懷疑自己看錯了。

不過喝了幾次下來，他也有些習慣了。

這茶葉自有獨特的味道，清清淡淡，餘味纏繞。

就像現在的生活。

雖然一無所有，但蕭寰並不討厭。

他發現，自己已經很久沒有這樣心無旁騖、放松地坐著了。

既不用擔心塞外或宮中有什麽事發生，也不用理會任何人的想法。

從小到大，蕭寰身邊永遠會有人跟著。

小時候，是各種宮人內侍。他們盯著他的一舉一動，告誡他不能做這個不能做那個，見到什麽人該有什麽態度。而無論他走到哪裏，都會有各種各樣的目光和議論伴隨著他。

也只有母親，知道蕭寰並不喜歡那些人前的風光。

但他別無選擇。

宮廷是一個現實的地方，他知道只有自己表現得好一些，母親才能夠在張氏和滕氏的敵視之下得以喘息。

虞嫣說她不想寄人籬下，蕭寰自己又何嘗不是？

皇宮雖大，他有父皇、母親和許多的兄弟姐妹，但他一直知道，這些跟他其實沒什麽關系。就算是父皇，在母親受到滕氏欺負的時候，他也不能做什麽。父皇並不只是他的父皇，除了母親之外，他名義上的母親也有好幾個。

所以對於蕭寰而言，皇宮從來不是他的家。

從記事開始，蕭寰就總盼著有那麽一個地方，沒有人認識他，他可以自由自在地去做所有感興趣的事，不必在乎任何人的看法。

母親去世之後，皇帝為他敕造了廣陵王府。蕭寰曾以為，那會是自己希望的天地，但住進去之後發現，這裏不過是另一個宮廷，就連他的婚事，滕氏也不會放過。

所以當蕭寰去朔方，許多人覺得對於他來說是天大的委屈，只有他覺得，這是解脫。

他知道自己的背後仍然有人虎視眈眈，不能軟弱，也不能失敗。一旦後退半步，他便會被躲在明裏暗裏的勢力撕碎。他只有拼命地變強，才能像母親希望的那樣，不必忌憚別人，也不會像傀儡一樣被任何人操縱。

不過就算是這樣，他也會時常問自己，他真的能擺脫這一切麽？

蕭寰知道，並非如此。

而即便是在朔方，他也不能夠拋棄身份帶來的所有聯系。而隨著他的實力越大，他和那朝堂之上和宮闈之中的爭鬥反而越近。

比如那場刺殺。

虞嫣說得不錯。

只有在這邊，他不用擔心有誰會對他下手，因為沒有人知道他是誰。

世事就是這樣奇妙。

蕭寰望著池塘裏那些微微搖曳的荷花，又抿一口茶，唇邊泛起一抹苦笑。

“你還未說你那兄長。”過了會，他繼續開口，“你剛才說，他與你最是相善？”

虞嫣“嗯”一聲。

“他在何處？”

沒有人回答。

蕭寰看去，只見虞嫣一動不動，仿佛睡著了。

就這麽醉倒了？

蕭寰有些狐疑，片刻，站起身來。

他走到虞嫣身邊，只見她閉著眼睛，頭發散散地披在肩頭，燈光柔和地映在側臉上，靜謐而安詳。

蕭寰看看她懷裏搖搖欲墜的酒瓶，正想伸手拿走，虞嫣忽而睜開眼。

四目相對，蕭寰怔了怔。

“你想喝我的酒。”虞嫣盯著他，目光異常清亮。

蕭寰：“……”

卻見虞嫣接著坐起身，四下裏看了看，站了起來。

“我去睡了……”她打個哈欠，向蕭寰擺擺手，說罷，拿著酒瓶往屋子裏面走。

蕭寰見她走得有些晃，無奈，一把將她扶住。

虞嫣卻把他的手掰開，看著他，一笑。

“你該不會是覺得我醉了？”她打了個酒嗝，指著他，眨眨眼，“想占我便宜？”

蕭寰：“……”

見他不說話，虞嫣又打個酒嗝，卻又笑了起來，笑得沒心沒肺。

蕭寰翻個白眼。

他看了看虞嫣沙發旁邊的兩個空啤酒易拉罐，心想，這點酒量還喝這麽多。

虞嫣還想繼續再喝，蕭寰將她手裏的酒瓶拿走，放在地上，然後一手繼續扶著她，一手把門打開。

虞嫣一路嘀咕著，卻不掙紮，由著他帶上二樓。

看到床的時候，她露出滿足的笑容，一下撲到了上面。

“寶寶想我了沒，姐姐回來了……”她趴在上面，手腳像游泳一樣上下劃動著。

蕭寰看著，啼笑皆非。

瘋子。

心道。

不過她大約真的是困了，沒多久，她找個舒服的姿勢窩在被子裏，沒有了動靜。

蕭寰拉起被子，蓋在她的身上。

而後，又將她看了看，確定她睡沈了，關了燈，走下樓。

早上，虞嫣醒來的時候，只覺喉嚨裏幹幹的。

她坐在床上，好一會才想起來自己昨晚做了什麽。昨晚她和蕭寰在露臺上聊天，她喝了兩瓶果酒，暈暈乎乎的，好像是蕭寰扶著她走了上來……

心中驀地一驚，虞嫣往自己身上看去，只見衣服好好的，還是昨天穿的家居服。

想什麽呢。

她隨即啼笑皆非，自己喝的是酒又不是迷藥，怎麽可能發生什麽事會毫無知覺。

沒洗臉，沒洗澡，也沒有刷牙……

虞嫣撓撓頭，只覺得口渴得很，走下床去。

昨晚她睡得早，現在醒來得也早，天色剛剛亮起的樣子，四周靜悄悄的。

不過地下室裏卻又些微的動靜傳來。

虞嫣好奇地走下去看。

燈光明亮。

果不其然，蕭寰正在龍門架上坐著引體向上，地上擺著幾個大重量啞鈴，顯然剛剛練過。

虞嫣哂然。

有時，她會產生一些錯覺，這房子是蕭寰買的，自己才是那個寄人籬下的人。

蕭寰剛來的時候，虞嫣一度覺得他可能會像個走錯路到了陌生地方的孩子一樣，對這裏的一切茫然驚愕，不知所措。

但她沒想到，他融入得很快。

才來幾天，他就已經把幾乎所有的設施摸索得八九不離十，包括她的健身房。

虞嫣畢竟是個演員，有形體的要求，所以她經常需要健身。不過這個職業畢竟忙起來的時候腳不沾地，所以虞嫣很難保持規律的習慣，就算像現在這樣閑下來，也時常三天打魚兩天曬網。

跟各種電器一樣，蕭寰在第一次看到虞嫣用那些健身器材之後，就顯露出了極大的興趣。不過跟虞嫣的葉公好龍不同，蕭寰是真的認真用了起來，每天早上起床之後，便會到健身房裏操練起來。虞嫣無奈之下，還給他在網上買了運動衣和運動鞋。

跟虞嫣比起來，蕭寰的作息稱得上教科書一般的規律。

每天早上，他天不亮就會起床，到這健身房裏來運動兩個小時。等虞嫣下樓的時候，他一般已經洗好澡做好了早餐。

閑餘時間，虞嫣要麽玩手機，要麽看劇本；蕭寰則翻看那些史書。

晚上，他九點左右就會上床睡覺，雷打不動。

對家電的各種新鮮進過去之後，蕭寰唯一仍然感興趣的，是電視新聞。早上，他要看早間新聞，晚上，他要看新聞聯播。

每當他泡一杯茶坐在沙發上盯著電視的時候，虞嫣就覺得這家裏來了一個老幹部。

今天仍舊是一樣。

虞嫣看了看蕭寰，他仍舊在龍門架上躥動，上衣已經脫掉，精壯的上身汗水淋漓，運動短褲也濕透了，貼在腿上。

跟健身房裏常見的肌肉男們比起來，他的肌肉並不誇張，卻結實而好看。緊湊的線條，從後背一路往下，跟隨著骨骼的律動而凸顯。

虞嫣一向覺得他的身材很養眼，欣賞片刻，不打擾他，悄然離開。

她喝了水，回到樓上又睡了一會，醒來的時候，已經過了一個多小時。她慢吞吞地刷牙洗臉，洗個澡，換了身衣服。再走下樓，果然，電視裏播著早間新聞，蕭寰正在廚房裏擺弄著早餐。

“早。”虞嫣打個招呼，走過去看了看。

一股淡淡的沐浴露的味道傳來，是蕭寰身上的。

他做的是煎餃，電飯鍋裏正在煮著粥。旁邊的盤子上，放著剛剛煎好的雞蛋，微波爐裏有牛奶，果盤裏有洗好的水果。

“殿下真的太厲害了。”虞嫣露出笑容，例行吹捧。

她現在只有在這種時候才會稱呼他殿下。

蕭寰無所表示，道：“將盤子端出去。”

虞嫣應一聲，乖乖就範。

兩人吃過早餐之後，蕭寰將碗盤放到洗碗機裏，又看了一會新聞，坐到沙發上。

誰也沒有再提起昨晚聊天的內容。

蕭寰拿著平板搜了一會剛才新聞上說的新名詞，然後繼續看他的史書。

虞嫣靠在抱枕，半躺在沙發上，手裏拿著一只蘋果，一邊咬著，一邊看著劇本。

她仍然看得投入，拿著彩筆，在上面寫寫畫畫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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